三年前,我们楼下院子里的那座公厕在某一日突然焕然一新,黑乎乎的外墙被石灰粉了,虽然那些凹凹凸凸的瘤子还在,但比原先洁净多了,新鲜的石灰墙亮得甚至有些打眼。守在门口的黄老头,被一个驼背的中年男人代替。厕所走道上较开阔的地方被木板围成了一个小单间,正好可以放下一张床铺。木板的上方挖了一个方形的窗子,窗上还拉了一个活动的蓝布帘子。
驼背男人带来了一个黑瘦的女人和一对儿女,他们在这间公厕里安下了家。男的负责守厕所,女的在外面做清洁工,两个孩子,老大是个女孩,12岁,她的弟弟2岁多一点,刚刚走稳路。
每次下楼,我总看见那个女孩带着她的弟弟在厕所前边的一块空地上玩耍,有时是弹玻璃珠子,有时是和弟弟抛着气球玩,有时则踢着只有几根毛的秃键子。她的父亲,那个背上总像扛着重物的男人,总是一声不吭地坐在厕所门口,抽烟或者数着方凳上一个竹盒子里的硬币或毛钞。
女孩的妈妈通常在天黑透了才回来。那个时候,中央电视台正播报着黄金剧场的预告片,我听到楼下一阵接一阵地哗啦啦的水声,知道是女孩的妈妈回来了,正在厕所外面的露天水管下洗衣服。
我父亲喜欢钓鱼。说是野鱼好吃,常跑到很远的郊区去。往往凌晨五点就出门。有一次,他钓鱼回来,唏嘘地对母亲说
“老张屋里的爱人真是个能干人,每天清晨还要去送牛奶。今儿个出门碰到她了。上坡时还帮她推了一把自行车”。
母亲说
“是哟,老张有病,每月得花好几百元的药钱呢。孩子们都张着嘴要吃,不做怎么办”。
后来,我从妈妈那里知道,老张的爱人,那个黑瘦的女人一共兼着三份职业。清洁工,牛奶工和家政工。所以很少看到她在家。带孩子的任务就全部交给老大了。
那天,是个星期天,父母走亲戚去了。我在家里上网。听到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没在意,谁知那个敲门声就那么一直执拗地响着。我只好去开了门,一个女孩站在门口,就是老张家的那个老大,她怯懦地冲我笑着,手上拿着一件衣服。
“姐姐,这是你的衣服吧。俺看到它从你家楼上飘下来的。”
她说着不知道是哪里的方言。我听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
那是一件淑女屋的白衬衣,荷叶边的领子,袖口有繁缛的蕾丝花边。那个时候,我还保持着少女的情怀,喜欢这些设计细腻图案丰富的衣服款式。
我接过衣服,道了谢。看她还没有走的意思,就邀请她进屋坐坐。她没有犹豫,抻了抻衣角,右脚刚抬进来又匆忙退了回去。
她不好意思地说
“俺的脚太脏了。俺就不进来了。姐,俺走了。”
她的鞋的确很脏。那是一双老旧的钉子鞋,鞋带已经毛糙了,有一只还脱了胶,象个蚌壳,豁着嘴。鞋面上脏兮兮的,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那是一双黄色的钉子鞋。
我知道她很想进来,就说
“不要紧,要不,我找个鞋套给你套上。”
但遗憾的是,那天,我经常在鞋架上瞥见的蓝色鞋套居然一只也没有。
我说
“你等着,我去找双拖鞋”。
等我从里间屋里拿着一双新拖鞋出来时,她已经下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