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年间,钱塘府江潮汹涌,冲垮了年久失修的江堤,令两岸百姓叫苦不迭。朝廷从库银中连续拨出银两修堤,可是千里江堤连修连垮,府衙下属的几个县唯有钱塘县顶一住了大水的冲击。偏偏这时候,钱塘县的洪知县却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一个七品命官怎能说没就没了?消息传到京城,崇祯帝龙颜震怒,圣旨一下,御史刘砚带上捕头何雄连夜出了京城。
刘砚两人来到钱塘县时已近中午,顾不得吃饭就直奔钱塘县衙。转过街口时,刘砚看到一家驿馆边上有人摆了个测字摊。由于失踪的洪知县是他的同年好友,刘砚心中多少有些忐忑,看到有测字的,心中一动,不由多看了几眼。测字先生见来人虽然是便衣,但气度不凡,就道“我看先生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中间山根不断,不是一般的人物。”
刘砚镇定地说“先生失眼了,本人一介布衣,哪是什么不一般的人物。”
“小人没看错的话,您还是个大官哩。”测字先生语气坚定地说。
刘砚暗暗惊讶,原以为自己悄悄来到钱塘县无人知晓,谁知第一天便让这个测字先生点破了。脸上却不露声色,笑道“我有一个多年未见的故友,不知他现在如何,您能给测测吗?”
测字先生点点头“您写个字吧,测了便知分晓。”
刘砚瞥了眼酒楼,随手写了个醉字。测字先生看了道“不好,您那朋友危矣。这醉字一边是个酉,那是十二生肖里的鸡,逢年过节让人宰了下酒的家伙。再看另一边这个卒,更是凶险,卒者亡也。两者合在一起,不正好是一只死鸡……”
测字先生还在滔滔不绝,可刘砚魂魄已丢一了一半。他心忖洪知县比自己小一岁,应该是属鸡的,照这般说来,洪贤弟已不在人世了。他给测字的丢下几个铜板,定定心神,之后带何雄前往驿馆。
御史刘砚来到了钱塘县,消息很快让距县衙不远的知府衙门知道了。卢府台带人赶到驿馆时,刘砚正在喝茶。卢府台看到刘砚住的房间狭小,屋内昏暗,就生气地唤来驿卒一顿斥责。听说来客是京城来的御史大人,驿卒吓得连一抽一自己的耳光,赶紧给刘大人另换了一间宽敞的大房。
送走卢府台后,刘砚简单吃了点东西,由于连日来旅途劳顿,很快便睡着了。恍惚中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踉跄着朝自己走来“刘大人,你来迟了。”
刘砚惊呼道“洪贤弟,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皇上命我来找你呐。”
“我哪儿也没去,就在此地离你不远的地方。”洪知县上前拽刘砚,“刘大人,下官领你去看看我住的地方。”可没想到脚下一滑,跌倒在地上。
刘砚急忙起身搀扶,却看到洪知县嘴角突然流一出了黑血,不由大吃一惊,刚要喊人,一个激灵梦醒了。他感觉脚下有什么东西在使劲拖扯,低头一看,是一条黑犬,嘴里呜呜叫着,正咬着他的裤脚,一个劲地往外拽他。这时候何雄走了进来,赶走了黑犬。
刘砚看到黑犬围着屋子不停地打转,嘴里呜呜地发着悲声,便感觉有异。难道这黑犬有什么事要告诉他?于是便叫上何雄跟着黑犬去看个究竟。
黑犬来到一堵土墙边,朝着一扇木门狂吠着扑了上去。木门上挂着一把拳头大的铁锁,刘砚上去推了推木门,感觉很是结实。难道这土墙后面另有文章?他示意何雄把他带过墙看看。
何雄一把挟着刘砚飞身过了土墙,是处荒芜已久的小花园,杂草有半人高。此时黑犬也从土墙缝里钻了过来,跑到一棵高大的玉兰树下,拼命地用爪子刨,嘴里不时发出悲鸣声。刘砚看此处离自己住处不远,想到那个梦,心里似乎明白了几分。看看天色已晚,他决定今天先回住处,赶明儿再派人来刨开浮土,一看究竟。
两人刚出院子,就听到有呵斥声,一名驿卒一手托着大盘熏蚊药,另一只手拿着木棍,对着那头黑犬上来便打。何雄拦住他,问这是谁家的狗,驿卒很不屑地说“这是条野狗,碰上了最好用棍子揍它。”驿卒讨好地告诉刘砚,自己是来为刘大人送熏蚊药的,水灾之年,这里毒蚊子多,这种用上等艾草和蒲草制成的熏蚊药特有效。
这会儿,不远处一棵大树上还藏着一个人,看到驿卒走了,悄然下树,尾随刘砚而去。
刘砚边思索边往住处走,等到了驿馆,眼前的一幕让他吃了一惊。屋前的空地上,一高一矮两个蒙面人斗得正激烈,因不明两人的身份,刘砚只好拉着何雄在一旁静观其变。何雄是武林中人,有道是内行看门道,片刻工夫,他已分辨出了双方的胜负。高个子刀法娴熟,处处占主动,矮个子剑势稍弱,要不是身手敏捷,早已险遭不测。何雄知道再这样斗下去,矮个子必败无疑。只是不明对方究竟是何人,也不好插手。这时,一道黑影倏然冲出,张口咬住了高个子的手,是黑犬!猝不及防的高个子反手一掌,黑犬像片树叶一样飞了出去。几乎,何雄的袖箭疾射而出。高个子反应极快,反手一刀磕飞了袖箭,见对方有帮手,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驿馆。矮个子心疼地抱着死去的黑犬正要离去,刘砚挡住了他“这位朋友,何不进去喝杯茶再走?”
蒙面巾一摘,矮个子露出真容,竟是街头那个测字先生,也是本县的师爷。
通过和师爷的交谈,刘砚得知,卢府台在修筑江堤的过程中,伙同亲信偷工减料,中饱私囊,豆腐渣江堤挡不住汹涌的江潮,所以才屡修屡垮。钱塘洪知县乃耿直之士,不愿与其同流合污,带领百姓一精一心修堤,顶一住了江潮的冲击,这一来却引起了卢府台的嫉恨。当得知洪知县因不满他的所作所为,准备将此上奏朝廷时,卢府台便派杀手毒杀了洪知县,对外却谎称洪知县失踪了。
洪知县也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他将奏章的副本交给了师爷,于是师爷成了卢府台的下一个目标。为躲避对手的追杀,师爷化装成了测字先生。他打听到御史大夫要来此地,便将测字摊摆在了驿馆门口。师爷今夜来此,便是送呈洪知县交给他的奏章副本,却不料遇到杀手的劫杀……
“大人,这熏蚊药有毒。”何雄出生绿林,识得多种毒一药,熏蚊药冒出来的黄色烟雾引起了他的注意。
“洪大人出事那天,房间里也有这种熏蚊药。”师爷说。
何雄摸出几粒解毒丸,自己吞了一粒,也让刘砚和师爷各服下一粒。他估计今晚还会有人来,就让刘砚和师爷另换房间安歇,自己留在这里。
更残漏尽,有人悄然摸进书房,打亮火折四处查看,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当他摸近床边时,装睡的何雄道“你要的东西不在这里。”
来人吃了一惊,脱口说“你没死?”
“区区毒蚊药能奈我何!”说话间,何雄亮出了宝剑。来人轻功绝佳,身影一晃,人已到了门口。何雄足下生风,紧追了出去。来人的大环刀势沉力猛,劈面便是一刀,何雄也不闪避,迎着钢刀翻腕一磕,大环刀断为两截。何雄使的是削铁如泥的宝剑,来人见自己不是对手,连连甩出几枚暗器,逃之夭夭。
天刚放亮,卢府台便坐着大轿带着人赶来了。想起师爷的话,刘砚刚要仔细询问,却看到对方身带重孝,颇觉意外,问“府上何人作古?”卢府台悲切地告诉他,老父昨夜得心痛症去世,已向朝廷报了丁忧,不日将扶灵回老家守孝。然后他又关切地询问了昨夜发生的事,得知刘大人安然无恙,这才上轿回府。
第二天是黄道吉日,一大早卢府上下便忙碌起来。乐队已列好队形,只等主人一声号令,奏起哀乐起灵。就在这时候,官服整齐的刘砚和何雄带着一群衙役踏进了卢府大门。随即官兵控制了卢府上下,前来送灵的各县官员见势不妙,纷纷准备脚底抹油,可哪里走得了,全部被官兵赶到了大堂上。
闻讯出来的卢府台满面怒容,大声责问刘砚“今天是老父起灵的日子,我已向朝廷报了丁忧,何以如此无礼?”
刘砚冷冷道“有人不同意你走。”
“是谁敢如此大胆?”
“躺在玉兰树下的洪知县,还有数十万钱塘府的百姓。”刘砚说这话时冷若冰霜。
来卢府前,刘砚早已命师爷刨开了玉兰树下的浮土,找到了洪知县的一尸一首,并从洪知县身上找到了那份尚未来得及上奏朝廷的奏章。上面记录了卢府台近年来贪一污筑堤银款的数目,比师爷的那份副本来得更详尽。
卢府台瞥了眼刘砚手里的奏章,得知今朝在劫难逃,哀求刘砚道“刘大人,看在你我同朝为官的情分上,无论如何也得先让老父入土为安吧。”
刘砚手抚漆得锃亮的棺材,幽幽道“可是你的老父亲没这么重啊。”
何雄一剑挥向棺材,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黄白元宝呼啦啦滚了一地。
“卢大人,你的老父亲在这里。”师爷从人群中拽出一位老妪,一把扯掉对方脸上的化装面具,这才是卢府台的老父亲,他没死。
原来卢府台得知刘砚去了驿馆后花园后,顿觉大限将至。大明官制他清楚,朝廷下派的御史可以对三品以下官员提调罢黜,皇上特许的可以先斩后奏。自己这会儿已在悬崖边上,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不如拼个鱼死网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派去的杀手要劫夺师爷的副本,黑暗中洪知县的一爱一犬却坏了他的好事,接着极有把握的毒蚊药,也被何雄识破。都说蝼蚁尚且贪生,事到如今卢府台只得使出一招,让老父亲假死,上报丁忧,然后棺内装满金银,扶灵回老家。可他没料到,自己府上的管家是师爷的同乡好友,早已把卢府的内情透露给了师爷。
刘砚转向大厅,面露怒色“诸位都是各县的父母官,府台丁忧下属前来吊唁送灵,也是情理中的事,可惜你们将要送走的不是死人,而是满棺的金银。这些金银从何而来?全是民脂民膏。还有,这千里江堤为何屡修屡垮,各位心里更清楚。这汹涌的江潮冲走了两岸百姓的安宁,也冲走了某些官员的良心。如果有一天这江潮冲走了大明的百姓,请问你们这些七品八品,到哪里去为官?”
刘砚瞥了眼瘫倒在地上的卢府台,半晌,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明日斩首!”便头也不回出了卢府。
刘砚返京的途中,遇上了从京师来的吏部信使,信使告诉他朝廷认为刘砚擅杀地方官,着另调千里外的雷州任职。
当初离京时,刘砚已知卢府台在京城有高官亲戚,起初权衡得失后,他也想点到为止,可是进入钱塘府境目睹了沿途灾民的种种惨相,再看到从卢府棺材中滚出来的无数元宝,在官运和良心面前,刘砚心中的天平最终倒向了百姓。他看了吏部公文,长叹一声,和何雄揖别后,带上随从掉头向雷州方向走去。
路过钱塘府境内的牛头山时,刘砚一行让一伙山贼围住了。随从中有人欲拔刀相拒,被刘砚制止了。几个人对阵几十个山贼,结果可想而知,不如听天由命吧。山贼翻遍了刘砚的随身行李,除了一套官服几件旧衣外,只有几两碎银。领头的山贼犯糊涂了,喝问来者何人。刘砚平静地告诉他,自己是被朝廷贬了官的刘砚。没想到此话一出,众多山贼齐刷刷跪了一地,连呼“草民该死,不知是清官刘大人,万望大人见谅。”说毕扔下一包金银,隐入山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