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一个孩子

  我抵达城已是傍晚。第二天清晨,我往一所学校赶。我是来取经,城的教学自有独特的一套。可是,我穿过广场的时候,发现广场到处都是孩子,东一堆,西一伙,我以为今天要在广场举办一个儿童的大型活动。
  可是,又不像。他们有的给鸽子喂食,有的放风筝,有的打陀螺(我小时候也玩过,称为打牛),有的摆家家,有的制陶器,有的画画,有的跳舞,好像相互之间不搭界,各玩各的,穿的服装也各式各样。我真的误以为城居民突然返老还童了,成了童子城。而且,广场附近的街巷,到处都可以看到小孩,甚至房子门口,还有小孩在玩玻璃弹子(我小时候一度着迷过这玩意儿)。
  学生不去学校,就如同庄稼地里不长庄稼。我观察了好一阵子,孩子们都玩得投入、尽兴,似乎把上学的事儿抛到九霄云外了。
  我蹲到打玻璃弹子的三个小男孩旁边,我说小朋友,你们咋不去上学?
  —个小孩说不用上学了。
  我说为啥不上学?
  小孩说玩呀。
  我说学校放假了?还不到暑假时间呀。
  小孩说到了玩耍的时间了。
  我说不上学,就是玩?
  小孩说就是玩。
  我说要玩多久才上学?
  小孩说半个月。
  我说谁规定的半个月?
  小孩说没谁规定。
  我说那为啥?
  小孩纪念—个同学。
  我说那个同学现在在哪儿?
  小孩说我也不知道。
  我被晾在一边。
  我终于找到一个大人。门前,仍是几个小孩在玩——制陶。小孩的手上脸上衣上,都黏着陶泥。大人可能是其中一个孩子的父亲,很无奈很羡慕的样子。
  我说讨口水喝。
  他热情地沏了一杯茶,似乎生怕我立即走,还搬来椅子。一个被小孩排挤的成人。
  我请教他为什么孩子都在玩耍?
  他说玩吧,玩吧,放松放松。
  我说到底为啥?
  他说纪念—个孩子。
  我说纪念一个孩子就都玩耍了,那个孩子一定是个贪玩的孩子。
  他说不是,那是个不会玩耍不会淘气的孩子。
  我说你认识那个孩子?
  他说不认识。
  我说那个孩子怎么发动起全城的孩子放开来玩耍呢?
  他说没有发动,没有。
  我说那个孩子现在在哪儿?
  他叹一口气,说去年,那孩子住了院,医生诊断不出他患了啥病,他在病床上躺了半个月,像一棵树苗缺水缺光一样眼见着枯萎了。半个月里,他什么也不说,那天,他的爸爸妈妈问他要啥,他说,我要玩耍。
  我脱口说他玩耍了吗?
  他说孩子命短。他的成绩,每门都是全年级的第一名,稍微降一点,他会哭,他把所有的力气都掏在功课上了。孩子的爸爸妈妈很后悔。
  我说后来呢?
  他说后来,不知谁发起纪念那个孩子,每年这半个月,允许孩子们玩,痛痛快快地玩。
  我想到,许多孩子并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一个不会玩的孩子换来了孩子们的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