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太多的话要和父亲说,但我一句也说不出,只是不停地哭,我觉得那样委屈,又那样歉疚。是的,我曾经那样憎恨父亲,其实在心里,我早已原谅了他呀!
过去二十多年的成长岁月里,我对父亲的感觉只有一个字恨!
七十年代末,我们这些刚刚念小学的山里孩子,铅笔都是用家里的菜刀和碎碗磁片削好后带到学校使用。班上有个男同学带来一个卷筒削笔刀,其外形是一只桔红色的鸡尾虾,刀片置于嘴部,身子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惹得全班同学都对它充满了无限的向往和爱慕,这是他当军官的父亲从乌鲁木齐带回来的。不料有一天,上完体育课回到教室,这位男同学惊惶失措地嚷着削笔刀丢了,他急得呜呜大哭起来。很快老师知道了这件事,于是发动全班同学查找。
削笔刀竟然奇怪地在我的课桌里找到。老师举着削笔刀要我解释是怎么回事。怎么解释呢?我确实说不出原因。老师把削笔刀递到我手里要我还给那位同学,我不知所措乖乖地把它送还了。当时的我不知道这就是默认了。
老师找到父亲,也不知她是怎么跟父亲说的,反正父亲没有听她把话说完就气急败坏地冲过来,一把拎起趴在椅子上写作业的我,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然后抄起一把塑料直尺狠狠地抽打我的手掌,一边打一边要我说清楚为什么要拿别人的东西。这时我才意识到必须为自己辩解。我说我没拿,真的没拿。没有拿为什么偏偏在你的课桌里为什么不在别人那里呢?是啊,为什么呢?以我当时的年纪实在无法解释清楚,只是坚决地回答没拿,这反而更激起了父亲的怒气。一旁的老师火上浇油地说,犯错误不要紧,只要承认了改正了,就仍然是好孩子。可与生俱来的倔气和问心无愧的坦然使我当时有种宁死不屈的劲头。父亲实在拿我没办法,尺子也打破了,我的手也红肿起来……
这次蒙冤对我的戕害是难以言述的。如果这纯粹只是偶然的一次,或许会慢慢消融在岁月的风中,但父亲的一贯粗暴,使得这件事成为奠定我对他怨恨的基础。
上三年级的时候,父亲任教的中学提前一天放了元旦假,而我就读的小学推迟一天放假,这样父亲就把我托付给他们食堂做饭的阿姨,她就住在学校旁边,父亲认为她可以照顾好我。
放学后,那个阿姨把我叫去吃了晚饭后就打发我先回去睡,说过一会儿再来陪我。那天,河里淹死了一个人,我也随很多人跑去看了。没有看清那人的样子,只记得他穿了一件深绿色的帆布雨衣。当时人多,也不觉得害怕,但我一个人回房间去时,才感到恐惧一阵阵袭来,于是就格外地拴好门,推了又推,然后硬着头皮脱衣上床,把头紧紧捂在被子里,大气不敢出,而且也不敢熄灯,只要哪里稍微有一点儿响声,心里就一阵紧缩。那个晚上,阿姨一直没有来陪我。我拼命地想睡着,可一闭眼,那个淹死的人就出现在面前,于是一直惊恐地瞪着眼睛。到了后半夜,我实在坚持不住了,迷迷糊糊地睡去,恍惚间看见那个穿着帆布雨衣的死人从水里爬起来向我露出狰狞的笑。我一个激灵,吓出一身冷汗,就再也睡不着了,恐怖像一只魔掌紧紧攫住我的心。慢慢挨到天亮,心里的恐怖感和委屈彻底爆发,我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那一夜的恐惧长久地留在心间,在无数个孤独的夜晚,我常常想起那个淹死的人,想起那件深绿色的帆布雨衣。以后我对帆布雨衣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害怕。偏偏在那个年代常常有人穿着这样的雨衣出没,也就时时让我处于不安之中。后来父亲也置了一件这样的雨衣,不用的时候就挂在客房的钉子上,让我无端地觉得那件雨衣像一个人样站在那里。
长大后,我多次责问父亲,为什么要把我托付给一个不负责任的人?父亲很无所谓的样子为她开脱,说那个阿姨只有二十多岁,也不过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