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旧怨,半暮幽情冷处浓

  这些年,他们一直无法解开心中的劫;一朝相思,半暮幽情,奈何,无计可消。
  【一】
  暗夜里,一袭黑影位于榻前,眸光深邃的凝望着床榻上人儿的容颜,眉头突地蹙紧,她的颊上残存着未干涸的泪水,方才她又落泪了。倾身上前坐在榻的一侧,轻轻执起她露在薄衾外的冰冷皓腕,小心的把着。她的脉搏平稳不少,呼吸也均匀些。
  借着案上的一盏烛台的光亮,南莫风瞧见她苍白的颊上添了一丝红晕,定是服了那颗药丸才有的起色,不然她的毒解不到三成。看来西陇残并未骗他,传言药王谷的西陇残行事作风诡异的很,从不轻易救下任何一个人。
  眸光再一次瞥向塌上的她,她究竟与西陇残之间有何渊源,竟让他主动出手救了她,也破了药王谷多年的传言。
  她的房间在凌风堂的偏远处,平日里不会有人路过,她说她只要一个人,不用人伺候,南莫风知道,她只是不想见到他。今年的北国入冬早了些,堂内的各个厢房都添置了几个炭炉。
  凌风堂的兄弟们对他抱怨说冷,而她不过一个娇弱女子,怎抵过深冬的寒。目光深沉的望着床前的一个小炭炉,这个小炭炉还是他命人为她添置的,那时她执意许久才勉强收了下。
  房内微微的火光南莫风竟感觉不到暖和,他起身将散落的少许黑炭全部添了进去,瞬间,炭炉冉冉星火,暖意融融。南莫风回到榻边再触着她的皓腕时,已没了方才的那股凉意,为此,他满意的勾起嘴角,而后将她的皓腕放回薄衾内。
  南莫风和着外衣脱了靴子上了榻,今夜是一次拥着她入眠,明天将会各自天涯。今早他收到西陇残的信笺,明日他要来接她了,或许她到了药王谷的日子会比这儿好上许多。南莫风不舍的抬起手轻轻抚着她的脸颊,若是到了药王谷,她还会记得他么。
  窗外,缓缓飘起了小雪,这一夜南莫风做了冗长的一个梦。
  【二】
  南国飘了一场罕有的雪,洁白的银装覆盖了南国的这片领土。
  浑身疼痛的南莫风小心的将残破的身躯拼命的躲在假山后面,以免远处的小人儿发现。他盯着她许久,一袭火红色的小冬衣,恰好的包着她的小巧身子,她不停的在洁白的雪地里跑着,身后一名清秀的侍女以及一位年老的嬷嬷一直小心跟随着,生怕她有个闪失。
  南莫风瞥见她颊上不耐烦神情时,不禁莞尔了。他看着她向假山跑了过来,奔跑时一双乌溜溜的大眼骨碌碌的转着,其间的顽皮狡黠之色并未曾逃过南莫风的眼眸。这让他一时忘了疼痛,所有心思全系在眼前这个淘气的小人儿身上。
  她弯着小身子顺着假山内的罅隙钻了进来,一张红扑扑的小脸上布满一层细密的汗水,弯弯的眼儿此时也难掩眉间的欣喜之色。南莫风细细打量着越来越近的她,少年的他比她高出许多,大抵长她七八岁。
  南莫风随意理了理残破的单衣,尽力遮住那些斑斑血痕,他不想这身模样吓着了她。兀自理好单衣时,他抬头的瞬间对上她的眼眸,她有一双灵动的水眸,方才眸间的狡黠没了影踪,也没有一丝畏惧之色。
  南莫风不禁赞叹,一般这个年岁的小娃儿瞧见这样的他,总会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三】
  她的眸光自他的颊上掠过,停在他的伤口处。怕么?重伤的南莫风轻轻的问着她。此时他的脸色惨白,唇色铁青,一袭残破的单衣早已无法遮掩身上那一条条斑斑血痕。
  陷入沉思的她只是瞪大双眸抿着唇望着南莫风的伤口,而后伸出小手触上那一道道鲜血淋漓的伤口,疼么?他皱着眉凝望着一脸关心的她,无了言语。
  假山附近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似乎不止一个人。他听到了,她也听到了。似是想到什么,她急忙从腰间的香囊内掏出一个精致的白瓷瓶,小心的将瓶内的粉末洒在他的伤口上。
  南莫风愣了楞,直到伤口处传来蚀骨般的疼痛,他才清醒过来。疼痛难当的他伸出大掌扼住她的纤细脖子,质问她方才洒的是什么。红扑扑的脸色渐渐惨白,她依旧抿着唇角死死的盯着他的伤口,南莫风还是无奈的松了手。
  迟早都是要死的,依稀记得几个时辰前的打斗中,他中了无极阁的蚀心散,不出几日无解药的他定会毒发身亡。她只是让他死的痛快点,免得被无极阁得了手,落得尸首无存。若是这样,他宁可死在一个小娃娃手中。
  一波波疼痛侵袭而来,意识涣散的南莫风瞧见一张熟悉的面孔,焦急的神色在查看他的伤势之后,霎时被杀气所取代。面色惊恐的南莫风瞪了他一眼,并对着他下了命令,不许伤害她。
  昏去之前,南莫风只记得一双灵动水眸,眸中闪过一丝倔强。
  【四】
  冷汗淋漓的自梦中醒来,南莫风拂去额角溢出的汗水,方才他梦到初识时的情景了,那时他差点失手杀了她。这么多年,他一直疑惑当年那个白瓷瓶里装的究竟是什么,竟然解了无极阁的蚀心散。
  若让无极阁的鬼毒知道,一个小娃娃解了他苦心十年钻研的蚀心散,不知会如何。
  暗影告诉他,当年他睡了整整七日,七日之后毒解了,元气也恢复了八九成。他是唯一一个中了蚀心散而活下来的人,一切谜都在她身上,只是这些年她一直闭口不言,更甚至狠狠的怨着他。
  当年暗影也是怕她一时向无极阁泄露他的行踪,才将她掠了回来,本想过几日等他安定了便将她送回去,哪知将她掠回的那一晚,她的家一夜间血流成河。思及至此,南莫风暗暗握紧拳头,他与无极阁连带她的仇总有一天他要一并讨回。
  侧过身将她拥在怀中,细细的嗅着她的芬芳,他怕她离去后,他定会相思苦楚,夜夜无眠。不如不遇倾城色,南莫风缓缓的呢喃着这一句,而后掀起薄衾下了塌。天要亮了,他还是尽早离开,免得醒来瞧见他扫了她的兴致。
  拂袖而去的南莫风并未瞧见自他下榻时,榻上人儿颊上的水清泪痕。终究她还是不舍离开他。
  【五】
  前厅的厅堂内,两个男人彼此凝视,南莫风盯着眼前的西陇残。传言他可以随意出入药王谷,传言他是药王谷的药老儿,又有传言他是药老儿的传人。西陇残也在打量着他,深邃的眸光触及南莫风身后的暗影时,随即掀起一片波澜。
  西陇残凝聚掌下的内力欲向暗影袭去,却被由廊中走出的她挡了下来。一时厅堂安静了,就连暗影也暗自松了一口气,方才他自西陇残的眼神中窥出一切,若那一掌真的袭来,他并没有把握避过。
  一旁的西陇残虽稳住了脚步,却因她的内力退后几步,倒是她像个没事人似的瞪着西陇残,眉间尽是谴责之色。南莫风速的将她扯到身前小心的看着,生怕方才伤了身子,几日前她的毒才解,孱弱的身子再也禁不起丁点折腾。
  她的武功兴许在他之上,暗影将她掠来那一年,她不过是个八岁的小娃娃,这些年她也一直不曾踏出凌风堂一步,却拥有一身上乘内力。那一日酒醉的南莫风瞧见她施展轻功在空中捉着萤火中,若不然他仍被蒙在鼓里不知她竟懂的武功。
  那时她眉间的浅浅笑容让南莫风忽然想到多年前那个小人儿,若不是他,她眸间的狡黠也不会被他扼杀了,兴许她一直这么笑着。自此,南莫风时常偷偷隐匿在后堂的一角,只为了多看着没有他在时她的模样。
  平日里他难得去看看她,端着温好的酒,备好的菜,哪知她依旧冷漠的对着他,这么多年不曾变过。而后一个人喝着闷酒,索性醉个痛快,待他不醒人事时,她定会叫门外的暗影吩咐人将他从房中抬走。
  【六】
  她自南莫风身前离开,向着西陇残走了过去,步伐沉稳的她让南莫风的心安了下来,她没事就好。顿时眉间黯然的南莫风未逃过西陇残的双眸,西陇残蹙了蹙眉,看来这个南莫风爱惨了他的小师妹了。
  或许南莫风不了解他这个小师妹的性情,她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自小他和师父拿她没办法,总会暗地里让她三分。天性聪颖的她可以说八岁那年便胜过药老儿了。
  那一年,八岁的她解了蚀心散的毒,鬼毒给了师父一年时间,临近赴约之期,师父未找到解药抑郁出病来。幸好机灵的她将自制的解药交给师父,并瞒着他们以身试了毒,许是女儿身的原因,她的毒近十天才解。那时她要是再不醒来的话,师父差点把他给剁了。
  西陇残爱怜的揉了揉她的青丝,在南莫风的怒眸下揽着她的腰欲离开。他知道并不是南莫风一厢情愿,掌下的力道稍稍重了些,有些吃痛的她抬起瞪着西陇残,他则是将头瞥向身后的南莫风。她并未回头,拍开西陇残揽在腰间的大掌兀自先一步踏出凌风堂的前厅。
  【七】
  决然离去的身影蛰的南莫风心生生的疼着,暗影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凄凉的苦笑着。她差一点死在凌风堂,想到这时,南莫风的眸中闪过一丝阴冷,他发誓,一定要找出害她中毒之人,不管他是凌风堂的谁,他都要他为此付出代价。
  南莫风不曾想到西陇残会给他药王谷的令牌,巴掌大的令牌上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西陇残告诉他令牌上早被下了毒,他若还想见到她的话,必须日日随身带着它。毒虽会一日日的深入五脏六腑,但也是见她的唯一解药。
  若有那么一天,当南莫风了却一切恩怨纠葛后还没死的话,可以拿着这块令牌到药王谷,它可以解去药王谷境内的瘴毒。或许那时他小师妹心中多年的怨也早被思念湮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