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6日餐桌物种日历:枇杷

琵琶本是游牧民族的乐器,秦时传入中土。胡人于马上鼓之,手势外推为批,内收为把,故名“批把”,又以琴身木质,从木而作枇杷。同一时期,人们把一种形状类似上述乐器的水果也称作“枇杷”。到了汉朝末年,专门用于乐器的名词“琵琶”最终确定下来,而“枇杷”则成了水果的名字。字形迥异,用于书面时不易混淆,但相同的读音偶尔还是会造成误会。

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苏轼

无独有偶,枇杷的英文名Loquat也来自一场误会,它是粤语“卢橘”的音译,而卢橘成为枇杷的别名,皆因东坡居士读书不求甚解。上面那首诗写出来以后,朋友问他“卢橘何物?”对曰“枇杷是矣。”又问“何以验之?”对曰“事见相如赋。”这里说的是汉司马相如的《上林赋》,有句云“于是乎卢橘夏熟,黄甘橙榛,枇杷橪柿……”这段话罗列了若干种果木,枇杷没有必要出现两次,卢橘显然是另一种水果。据李时珍考证,卢橘就是今天所说的金橘,“卢”字是黑色的意思,指金橘未成熟时色作青黑。苏轼记错了古书,谬种流传之下,终于在800年后坑到了洋人。

挂满枝头的枇杷幼果。

满寺枇杷冬著花,老僧相见具袈裟。

——岑参

枇杷属于蔷薇科枇杷属,这个属有二十多种,一半以上在中国。除了栽培的枇杷和两个野生近缘种分布于温带地区,其他种都是热带的。其实栽培枇杷的很多形态特征也暗示着它的热带起源身份,比如说经冬不雕的常绿阔叶,以及冬季开花次年果熟的节律。枇杷的花白色,有香味,能分泌高浓度的花蜜,是优良的冬季蜜源植物。蜜蜂畏寒,在气温低于10℃时就不出来活动了——温暖的南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而越往北枇杷的传粉就越成问题。枇杷自身的应对方式是把花期前移到较为温暖的秋季,另一方面,鸟类部分替代蜜蜂,成了枇杷的重要传粉者。中国没有蜂鸟,太阳鸟也不多,访问枇杷花的主要是一些机会主义者——以吃虫和种子为主的雀形目鸟类,逮着机会了也来吃一口花蜜。由于相关味觉基因的缺失,雀形目鸟类应该是尝不出甜味的,它们为什么会去吃花蜜,这个问题还没有答案。

寒初荣橘柚,夏首荐枇杷。

——柳宗元

春夏相交时节,枇杷成熟了。作为蔷薇科苹果族(以前的苹果亚科)的一员,枇杷的果实也是梨果,一种由花萼和果皮合生发育而成的假果。我们吃的枇杷“果肉”,实则是肉质化的花萼。枇杷的一枚果实里有1到5枚种子,子叶中含有大量的氰化物,可以用来毒杀昆虫。这剂量对人来说似乎并不致命,但最好还是别吃。

枇杷以及它的剖面,大大的种子其实也颇为有趣。

全世界的栽培枇杷有800多个品种,中国有200多个。按照“果肉”的颜色和质地不同,这些品种可以大致分为两个品系,白沙和红沙。白沙品种果皮浅黄,果肉黄白,脆嫩多汁,适于鲜食,可惜不耐贮藏和长途运输,只能在产地附近吃到;红沙品种果肉大多较紧实,果汁适中,风味浓郁或偏酸,鲜食或加工均可。北方能买到的枇杷基本都是耐贮藏运输的红沙品种,而且采摘时往往没有彻底成熟,味道失之寡淡。想吃好枇杷,还是得去江浙的产区寻觅白沙品种。

野生的枇杷,果实是椭圆形,在驯化过程中产生了向果柄方向逐渐变细的梨形果实的品种。琵琶传入中国后,琴身的形状也是由椭圆形逐渐变成梨形,这又是个有趣的巧合。

梨形的枇杷,其实是栽培品种的专利。

深山老去惜年华,况对东溪野枇杷。

火树风来翻绛焰,琼枝日出晒红纱。

回看桃李都无色,映得芙蓉不是花。

争奈结根深石底,无因移得到人家。

——白居易

不是说枇杷花色白吗,这怎么成了红的呢?原来白乐天这首诗写的并不是枇杷,而是某种高山杜鹃。因为叶子常绿且形状类似枇杷叶,某些杜鹃也有“山枇杷”的别名。唐时从关中平原入蜀须翻越秦岭,白居易的兴致一定很高,方能在这难于上青天的蜀道上赏花作诗。白居易的好友元稹也写过山枇杷诗,还表达了某年错过花期的遗憾之情,简直跟今天的野外观花爱好者一个腔调。

虽然说是蔷薇科植物,枇杷的花算是有点丑的了……

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

——王建

不止“山枇杷”,元稹和真正的枇杷花也有缘分。元稹出仕蜀地时,和才女薛涛有过一场短暂的姐弟恋,彼时薛涛的居所就种满了枇杷树。由于元稹对仕途的追求,这段感情终究无果,薛涛也搬离了种满枇杷树的院子。

说起来,枇杷是中国古代文艺作品中极为常见的符号,常以金黄色的果实表达繁盛辉煌的意向;但因为叶色墨绿、树荫浓重,以植株形态出现时则时常带有阴郁的气息,尤其是还有这样令人动容的句子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归有光的亡妻自有人悼念,薛涛却是孤独终老。她的墓就在川大隔壁的望江公园,如今已是人声鼎沸竹战不已的去处,简直唐突佳人。我昔年也曾在此流连,然则去蓉日久,不但不记得这墓旁有没有种枇杷树,简直连龙泉驿的枇杷什么味道都忘了,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