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分的傍晚,微风清凉,还未带上暑气。这时我总喜欢爬上刺槐树,把那些尚未开放的花苞撸下来,直接塞进嘴里,味道清甜爽脆,是最好的夏日零食。在树上撸了几串后,再打包一些下树,坐在门前,四周一片黑暗,唯有一轮昏黄的灯光与环绕飞舞的蛾子们,头顶传来蝙蝠的拍翅声,不远处的荷塘里偶尔有青蛙叫,那荷塘白天我刚去过,但没敢下水,因为水里说不定会漂来一只胀狗。与季羡林先生曾目睹的景象不同,我的记忆中,这是个适合边吃刺槐花边听鬼故事的环境,连壁虎都忍不住从墙缝里探出头来,在闪烁的光影里侧耳倾听。不过这天舅舅没说鬼故事,而说起了这棵刺槐树的来历。
刺槐花叶。
“这棵树啊,起码六七百年了,知道不?当年朱元璋造反,从这个庄过,这棵树就是他栽的,一直没死,活到现在,可厉害?”
这话我记了二十年,并一直信以为真,毕竟朱元璋出家的皇觉寺距我家也就半小时车程,他是完全有可能在我(的祖宗)家门口要过饭的。不过二十年后我接触了植物,才明白舅舅这个淡扯得有点大。
刺槐的果。
刺槐(Robinia pseudoacacia)是原产美国东部的蝶形花科,刺槐属大乔木。刺槐进入中国的时间很晚,比喜闻乐见的茄科三宝来到中国的时间还晚,大约是18世纪末由欧洲引入青岛栽培,另一说是19世纪末,是在清代了,,当年的朱元璋是不可能在饿殍遍地的淮北平原种下刺槐的。
刺槐俗称洋槐,与原产中国、俗称国槐的槐(Sophora japonica)相对,同为行道树,这一土一洋两种树木初看上去比较相似,都有着奇数羽状复叶与白色的花,如果近看的话,刺槐和槐的差别还是很大的。是花序的排列,刺槐的花是腋生的总状花序,槐树的花是顶生的圆锥花序,花的尺寸也要小于刺槐。是叶形,这个最好认,刺槐的小叶先端是圆的,槐的小叶是尖的。
槐树花叶。
看果型也可以分辨两种,刺槐的荚果是扁平的长圆形,槐的荚果一节一节的,呈念珠状。
槐的果,跟前面刺槐的差别明显。图片aliexpress。
还有个区别来自刺槐的中文名,之所以叫刺槐,是因为它的复叶基部有一对托叶刺,不过这对刺有时候会不明显,或是因品种的原因干脆无刺,至少我小时候从来没被扎过。
刺槐中文名的由来。
就是味道了,刺槐的花清甜可口,槐的花我没吃过,通常以“槐米”入药,据尝过的人说,其味“苦不堪食”,用来泡茶都嫌弃。
关于吃法,我唯一认可的就是生吃,刺槐的花苞鲜嫩多汁,生吃最能保持其原始风味,就像水果一样。我知道很多人喜欢像吃香椿那样,拌上面粉然后蒸熟,这样会严重破坏口感,把原本更立体的味觉触感变成一滩糊糊,无法具象化,这是无法容忍的。我不是针对在座的哪一种吃法,我的意思是,除生吃之外的任何吃法都是异端,对新鲜刺槐花过敏的人除外。
蒸刺槐花。
像这样直接吃才是正统。
把花拿来跟鸡蛋一起炒,或是打在蛋液里做成鸡蛋摊饼,也是传统异端吃法之一。鸡蛋这种东西的适应搭配其实非常窄,唯有醋可以配,洋槐花鸡蛋饼无论是口感上还是外观上,都非常糟糕。
邻国日本,万物皆可天妇罗,刺槐花也不在话下,被认为是初夏美食,非常受欢迎,但本质上还是挂糊油炸,实乃糟蹋东西。刺槐的嫩芽有时候拿来和芝麻一起凉拌,不过跟花一样,鲜叶含有致敏成分和一些小毒,要谨慎食用。
客官您的天妇罗炸好了。
在查找食谱的时候,我发现油烹鲜花真的是世界各国吃货的共同爱好,如意大利的Fiori d’Acacia Fritti,其实就是意大利天妇罗,不过他们在面粉里还放了牛奶。
这一盘Fiori d’Acacia Fritti已经被油炸到它妈都认不出来了。
如果你跟我一样既不想吃油炸的植物,又不喜欢吃生的,那就把它当配菜点缀算了,蝶形花科植物的花形还是挺好看的,用在伴碟上,比石斛什么的要高大上得多。
刺槐的另一为人熟知的用途是蜜源,洋槐蜜作为外来植物所产蜂蜜,能跻身中国四大名蜜之一,其质量和产量稳定性素来是广受欢迎的,也是欧美主要蜜源植物。蜂蜜产量全国第三位的日本长野县更是有80%的收成都靠刺槐,在日本的《100种最具威胁外来入侵物种名单》中有26种被子植物,刺槐名列其中,因其强大的蘖生能力,严重压制本土植物,降低了当地的生物多样性,被严格控制。而日本养蜂协会为此组建了一个“洋槐蜜保护协会”,反对人工干预刺槐数量。
蜂蜜的广告一般拍得都很诱人。
在原产地美国东南部,刺槐是优秀的木材原料,生长速度快,木质结实紧密,经久耐用,是北美最重要的硬木材之一。其心材中含有的类黄酮物质可使它在泥土中保持100多年不腐,特别适合做枕木、栅栏、木桩、电线杆、造船木材等等。刺槐作为木柴,具有燃烧缓慢、烟雾少、热量高等优点,堪比无烟煤,也作为速生薪炭林种植。
刺槐作为行道树,观赏性很好,初夏开花,一树白色氤氲,还有好闻的橘子花味。除了开白花的原种,还有一些紫色花的园艺品种,以及观叶的金色品种。
金叶品种“Frisia”。
刺槐英文名为black locust,locust原意是蝗虫,后又指跟刺槐一样的几种(广义的)豆科植物。关于这个名称,网上有很多有意思的讨论,即探究《圣经》里的施洗约翰在旷野里到底吃了什么东西。据《新约·马可福音1:6》记载“约翰身穿骆驼毛的衣服,腰束皮带,吃的是蝗虫和野蜜。”这里英文版圣经用的词就是locusts。有人认为施洗约翰吃的是一种原产地中海地区的云实科植物,即角豆树(Ceratonia siliqua),该树的叶和豆荚都类似刺槐,俗称locust bean,也被叫做圣约翰面包(St John’s bread)。传教士初来美国时,看到当地原产的刺槐,就把locust这个名称套上了。不过也有人认为,约翰在旷野生活时,吃的是真正的蝗虫,毕竟蝗虫作为一种高蛋白昆虫食物,在世界各地都很受欢迎,也包括中东。施洗约翰当年到底是以什么为食的,只有上帝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