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语文课,我们的语文教师,也是我们的班主任,正站在讲台上给我们上课。教室的门轻轻响了一下,被推开了一条缝,一张年轻的女人的脸透了进来。她在向我们的教师招手。老师放下课本和粉笔,拍了拍袖上的灰,阖门出去。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走着,神情好像都不太好。
有人说,那女的是老师的女朋友。
女朋友!教室里哗然一片,我们都感到非常的新鲜和好奇。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在闭塞的乡村中学,一群十四五岁情窦初开的男生女生,对自己班主任的女朋友,能不新鲜和好奇?我们所有的眼光都盯着窗外,小声地议论着。
老师和他的女朋友走过教室的窗台,站到不远的那一边,留给我们两个充满诱惑的背影。可是看样子,他们却似乎在争吵。
怎么会这样?我们新鲜和好奇的心被牵动了,教室里也乱糟糟的,像炸开了锅一样。一些人伸着脖子走来走去,一些人趴在窗子上指指点点,一些人推开门把头探到了外面,不时转身朝里面扮个鬼脸,“噢噢”地嚷着,传递着莫名其妙的信息。后来,还有一些人竟然跑出去了,傻傻地守望在楼道上。
风景在不远处,我们的老师和他的女朋友。
我们都不知道自己闯祸了。
几分钟后,老师突然偏过头来,他看到了我们,看到了乱糟糟的教室。他往回走,步子很急,脸上阴阴的。他一进教室的门,鸦雀无声,我们都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发火了,不是严肃,而是愤怒,暴跳如雷。
刚才不遵守纪律的,全部给我站起来!
他的样子吓坏了我们,没有人敢站起来。
他重复叫了两遍,还是没有人敢站起来。
砰!他一拳捶在讲桌上,我看你们站不站起来!
我们还是低着头,眼睛的余光瞟过来瞟过去,谁敢第一个站起来?
僵持是一种折磨,不在僵持中重生,就在僵持中灭亡。
我站了起来,我受不了折磨。
我敢站起来,是因为我觉得我们没有犯多严重的错误,而且那时我成绩很好,特别是语文,很得他的青睐。
我没有跑动,也没有趴到窗子上去,我站在自己的座位上,后来又爬到凳子上看外面。
还有谁?
我的坦白还没有完,就被他打断了。
有了我的铺垫,教室里一多半人站了起来,雨后春笋般林立着。
我个子矮,坐第一排,就在讲桌下。他们站在我的身后,像我领着的一支队伍,给我壮了胆。
老师,大家都看了,我说。
闭嘴!他恨恨地盯住我,是你带的头?
他还真以为是我领着他们看了,把教室搞乱了。
不是,我争辩着。
还嘴硬,你给我出来!
他一把揪住我的耳朵,使劲往外扯。他个子有那么高,力气也大,拎我真像老鹰擒小鸡。
我被他拉到了黑板底下。
他鹰一样,怒目扫过教室。他目光所及,冷冷地,真的吓坏了我们。我们从来没有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
站着的人中有几个被他看中了,和我一样,小鸡般被拎到了黑板底下。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看中他们几个,我们排成一排,不知所措。
他抡起巴掌,从左到右,狠狠地掴过来,一张脸也没有落下。
他又抬起脚,从左到右,狠狠地扫过来,一双腿也没有落下。
黑板底下,我们眼里噙满了泪水。
还没有完。
他开始数落我们几个。若干年后,我们知道那哪里是数落,而是侮辱,是对我们人格的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