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到这个有名无实的“公司”当经理助理之前,我在一家星级酒店当保安,因为那酒店的大堂经理欺负一个打工妹,让我给狠揍了一顿,结果是,我拎着铺盖走出了那家工资颇高的酒店,在这个陌生的都市大街上窜来窜去,像跳蚤一样跳了好几个地方,半年后遇到康健,成了他的助理。
康健20多岁,脸儿又瘦又长,身体也单薄得比一张纸强不了多少,使人禁不住要疑心他是不是生着病。初次见面谈不了两三句,他就让我第二天上午去他家商谈。康健的家很令人失望。他是租着民房住的,摆设非常简陋,一张硬双人床,一张桌子,一个并不温暖的生铁火炉。我之前已有七八个人聚在那儿了,他们都是康健打算聘用的,很显然,像我一样,他们都被康健的境况弄寒了心,垂头丧气的,虽然康健的讲话富有鼓动性,使我们觉得自己都是白手打天下的能手,像历代的开国元勋一样能干,但仍然无法扭转这沉闷的局面。
我生得精壮,颇有“路见不平一声吼”的精神,爱与人打架,像个粗鲁蛮横的愣头青,但骨子里富有文人的义气和不合时宜的同情心,我觉得我有责任助康健一臂之力,尤其是看见了他同样瘦弱的妻子以后,我忘了自己出来打工是为了挣钱的。
第二天我就去上班。跟着康健,我们来到了他的“公司”——一座老旧的、似乎作过职工宿舍楼中的一间很窄的小房间,里面连暖气也没有。这时候我才搞清楚,康健的所谓公司,是他在一家药业实体下面承包的一个销售部经改名后产生的。草草地收拾了一下,我们就开始工作了。
一周过去了,生意没有拉来一个,人倒跑得只剩下了3个——康健,我,和他的妻子。在这般简陋而偏僻的地方工作,人心,也像那愈来愈冷的天气一样日渐萧瑟、荒凉。我建议他把公司搬到热闹的地方去,花点钱打理得像样些,他苦苦一笑,算是对我的回答。
虽然康健没有采纳我的建议,但我还是极努力地为他工作着,早出晚归,理顺了部里的事,然后又马不停蹄地干起了不该我干的事情出去拉生意。这样努力的结果,是我们做成了几笔小生意,公司渐渐有了点生气。大家都很高兴,于是我又坐下来,招聘人员,介绍产品,提货,收款,以及抽回部里的回扣……虽然康健在新来的员工面前吹得天花乱坠,一副信心百倍的样子,但我知道他是在硬撑门面。公司的收入并不能应付支出,如果不能找到大宗的生意,以现在这种发展态势,过不了半年,它就会自动消亡。
随着一片树叶的凋落,冬天如期降临。我们坐在寒潮中哆嗦,新招聘的员工又走了一大半,而工资又开始拖欠了。这情景使人忍不住想到前段日子些微的风光不是美好生活的开始,而是垂死者的回光返照。
一天,康健愁眉苦脸地来到我跟前,小声问“小萧,手不紧吧?借我几百块钱,我老婆生病了。过几天就还你!”我心里很悲凉,就找朋友倒了200元借给他。康健非常高兴地走了。
康健的妻子病还没好,又有一伙人找上门来,领头的是在公司干了不到一个月就走了的小坚,一副要打架的样子。康健吓得躲在里间不敢出来,我只好单独对付他们。原来招聘时说有底薪,但小坚他们走时康健却拒不支付工资,说没有效益就没有工资。这口气谁能咽下去?小坚他们也都不容易。好在我跟这些人关系颇好,央求许愿折腾了老半天,才把他们暂时劝走了。
我松了一口气,走进里间。看见我来,康健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奇怪的神情,嘴唇颤抖着,终于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很欣赏康健的闯劲,正是他的这股精神使我不计报酬地跟他干了这么一段时间,也使我觉得他更像一个落难的英雄,甚至连他蛮不讲理食言而肥的行为也能够原谅。但我明白,他的路已走到尽头了,我不能再跟他干下去。
我没有马上辞职,我怕他受不了。过了两天,我把辞职申请放在他的办公桌上。康健惊讶地抬起头注视着我,接着又低下头去,声音低低地说“小萧,你这一走,等于砍掉了我的臂膀呀……”我心里也不好受,但我要走的决心却不能动摇,沉默了一会儿,我说“工资和那200块钱你不用急着给,等你手头有钱再说吧。”这也许是我能够帮助他的一件事了。